₍₍ ง⍢⃝ว ⁾⁾

[福衫] 现世业果

翻到很久之前记的一个梗,想想写出来了。

伪善线福的POV。


KR=Karmic Retribution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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我知道此事真正的开端在更久之前就埋下了,只不过在后来的某个下午才破土而出。当时我逛毕森林,拎着杂物打开家门,就看见Sans坐在沙发上发愣。他听见了我,扭过头来,笑了一下。“孩子。嗨。”


“嗨。”我说,被他提起注意力。他先识别了我,之后才打出招呼。我感觉我打断了他,可Sans并非大声思考的类型。他的思考通常近乎死寂,基本都在人后完成。我以为他的逻辑进程已经不剩下什么需要处理的问题:“还以为会看见你瘫在沙发上睡觉。”


“刚睡醒。”Sans说,齿间松松挂着懒散的笑,“做了个挺有意思的梦。”


“里面有谁?”我开他喜欢的梗。


Sans重新瘫回沙发上:“Ach。”


“Ach who?”


Sans摊开手骨朝我眨了下眼:“Bless you.”我嘴角扯了扯:“这个笑话和外面一样冷。”雪镇永恒的雪粘住了我的靴面,真是奇怪魔法造雪为何还会模拟温度。我跺跺脚把它们震掉,走进来关上门:“没想到你还会做梦。”


“是啊,我做梦的。”


我不用看就知道他在耸肩。Pap说的对,Sans任何事都不告诉任何人。不过他能如此察觉,本身就说明他在Sans心里已是不同。与其说Sans对他网开一面,不如说他对Sans绝无仅有;要我看,Sans的生活重心基本都在他弟弟身上。一种基于血亲、长期生活经验和人格特征的信任。这三者我连一半都占不得。


至少我还是挣得一点习惯性质的信任,以假乱真可以将将自足。无意延续话题,我朝他抛去一瓶番茄酱:“我有记得绕去烤尔比带。”语调平平,冷静邀功。Sans接住,不掩饰他心情稍有轻快:“多谢了,Frisk。”


而我点头走开,在家中归好剩下杂物。分门别类:盆栽与蜗牛下周周日捎给爸妈,新出手办明天托Undyne转交Alphys,奇怪的食材Pap几小时后就能用到。提米店里不知从哪里搞来的魔法毛衣链,则可以下次碰见时赠给怪物友人,我们此次相识时仍是孩童,现在都已长至成年。


把情侣棒冰塞进冰箱时,我考虑着Sans是否真的会做梦。他当然会睡觉,哨兵岗位上、热狗摊后、烤尔比的店里。任何时候,任何位置。但Sans的睡眠就像是系统在永恒运转中的不时宕机,一个怠惰的消磨手段。他有时会在最热闹的吧台前入睡,在吵嚷的小小漩涡的涡眼里合死眼眶,一头几乎栽进冷掉的薯条,宽松的卫衣像副中年皮囊裹住儿童尺寸的骨架。Sans这身骷髅躯干原该有着嶙峋的本质,不知为何却可以和着魔法织物的包裹显出臃肿,之中颇袒露了点苍白的滑稽。


尚不能正当地把他抱回木屋的时候,我只是默不作声等他醒来,带我走捷径回去。等待时我也会猜测:Sans会梦见魔法番茄酱吗?我想不会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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但我本身确实会做梦。


Papyrus发现这事后缠着我兴奋地转了好久。人类!你讲述给我。他语气命令,眼神请求,而我完全没准备好,挠挠头含混带过,转移话题的唯一结果就是Pap跑走了,欢天喜地,边喊着伟大的Papyrus一定也可以做出精彩的梦境之类云云。Sans在旁边双手插兜:你当然可以了,bro。


他说罢瞟我一眼,而我平日内心都如同五官抿成一条波澜不惊的直线,此刻也难得产生几分尴尬。结果最后Pap好像是没能梦成,幸好灰心丧气没过多久,又全身心投入到其他事情中发泄精力。我看着他兜兜转转,不禁咋舌:Pap简直是他哥的反面。又想,幸好没死磕到底,不然Sans莫不是要怪我。


Sans对此则说,梦是你决心的产物?他当时在一个常出没的地点售卖他那热狗,我站在旁边,和他一起看着礼物鹿和狗狗们打冰球比赛。赢者可获5G。我曾无数次地用这种方式攒过一点小钱。


也许吧,我说,边想着他是不是由于Pap的关系才如此询问。先了解机制,然后帮Pap造个梦境,诸如之类。Sans对他弟弟的宠溺不动声色,程度又深到世间罕有。这事出有因:Pap的真挚可使任何一个熟知这世界运作机制的人吃惊。真挚与他结合如此之深,让我不由得猜想他是否被剥夺掉了某种不真挚的能力。连我都对他感到安全。Sans的喜爱则有完全不同的性质:他不声不响地出手帮助Papyrus,又用一百个双关冷笑话把他惹恼,最后向每个怪物说:显然,我兄弟是最酷的。


Sans把脸(实际上是整个头骨)转向我:那,你都梦些什么?


什么都梦,我回答,发生过的事,没发生过的事。我想到他说梦是我决心的产物,此言属实,梦是执念,对我来说一直如此。我于是这么告诉他:还有一些我想它发生的事。


Sans黑黢黢的眼眶变了变形状,带了点促狭的意味,是我们熟悉之前他讲冷笑话的表情:是吗,孩子。Papy说当时他之所以发现你做梦,是你叫了我的名字。


,我说。完全的猝不及防。我低下头看着自己的靴子陷在雪里,有几秒不是因为这个暴露而是因为自己本身那一瞬间的无措感发怔。但几秒钟后我就重回旧态,告诉Sans:我会梦见一些自己喜欢的事,没错。


嗬。Sans像是同时感到困惑和有趣。挺好的。他把双手插进兜里:孩子,能帮我看一下摊么?我刚想起来Undyne今天要来查岗哨。


可以,我说。Sans就慢吞吞地走开,消失在一棵睡着的松树之后,走他的捷径去了。而我原地盯着地上的雪团,清理内心余悸。Sans依旧一无所知,如果不是如此,他就该阴下眼眶,用那双无机质的黑洞凝视着我了。


然后跟我说:你会命丧当场。我从未被他的恐吓真正威胁到。这句话的意义脆如薄纸,那时他自己大概也知道。但现在不一样,重置的按钮,已经被我亲手毁掉了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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不过我没有说谎。我会梦见一些自己喜欢的事,没错。梦是过去的找补。


而我最常怀念的就是那条长廊,我步于其中,落日余晖随着脚步回响在石柱上摇晃。整个场景都由黄金浸润,灿烂的、石质的金色花海。而他永远站在长廊尽头静待我上前,手骨松松垮垮插在裤兜里,半边身子骨掩着阴影,半边身子骨由光强调。


在此发生过的所有对话我都牢记在心:只记住字句本身,其中意义则漠然弃置。Sans喜欢轻松的开场白,随意虚掩着冷冷的幽默。嗨,你最近有点忙啊,不是吗?嗨,你的表情中满是挫败感。看来我干的不错,对吗?嗨,这个表情…是连死三次的人的表情。可是三之后是什么,要不你帮我研究一下?


他愈是心冷,愈显凉薄。他愤怒而又自知无能为力,于是连愤怒都带上玩世不恭。而我从来一言不发,只全神都贯注,内心如同五官抿成一条直线。Sans一直不好对付,到了这个地步,更是软硬不吃。这个矮个子骷髅依旧容易疲惰,但在那之前,他的攻击没有容错率。龙骨炮与骨刀上下轮转,莹莹浮动,迅捷而又雷厉风行。嗯,这个表情。这是一个连死十一次的人的表情。或多或少吧,从现在起我大概没法数的很准了。你来帮我数,行吗?


Sans曾花了我其他所有人加起来的时间也不止。Papyrus本身不弱,Undyne也比我预想中强,但Sans的特殊性在于:唯有他视线与我平齐。我们信息并不对等,但他冥冥之中可以感知。时间线摇摇晃晃,旋即重启,直至突然之间,一切都戛然而止。…哈哈。这些都是你造成的,对吧?我继续以沉默作答,他的牙齿间咬出轻微的苦笑。而我挥刀向前,心里在想:此所谓一个虚无主义者的诞生。


嗯…你真的挺喜欢挥动那玩意儿的。Sans每次都会如此说,而这就是他体力不支的开端。他攻击起来如此恐怖,你会觉得他无穷无尽。但不,不是。他最终可以被我慢慢消耗掉,头骨淌汗,大口喘息,从容依旧却疲惫不已。而我不断重置,躲避他,分析他,牢记他。等到最后,我终于能够一刀解决他。


第一次时,我站在原地难以平静,甚至因为激动而稍微发抖。但立刻我便做出行动,但并非是前往审判长廊尽头的宫殿。我选择原地重置。


我忘不了此次Sans见到我的样子。……。他用漆黑眼眶深深地、深深地看着我:你摆出的这个表情,啧,我完全不想评价。把我拉入战斗的时候,他闭死眼眶,头骨有些无力地垂了下去:准备好了?


那是我最接近击溃他的时刻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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我看到他头骨上在淌汗了。该让他在另个场合下淌。不行,别分心。嘶——我忘了往左。下回要记得。继续,继续,继续。分心是失误。不行,我快不行了。再坚持一会。天啊,他真的是毫不留情。呃。但我可以再坚持一会。毕竟他看起来也累了,对吧?等一等,我忘了恢复血值,他这下可以解决我——


我醒来时,Sans不在身边。我在黑夜里躺了一会儿,在漫长的虚无感中沉浮。然后他的影子在半空中突然地一晃,下一秒又消解在夜色里。我愣愣地从床上爬起来坐着,被刚才在黑色里过于刺眼的蓝黄火焰晃得头痛。几分钟后,Sans回来了,瞳仁正常,不含异色。


我的决心在胸膛里怦怦跳动,抵抗着虚无的重力压制。即使理智知道不必如此,它也已自动做好面对审判的准备。思绪在自我撕扯。


“Sans,”我最终说,“你刚才是去查看Papyrus了吗?”


Sans看着我,此刻他像是从我梦中走出的:“你知道这些,Frisk。对吗?”


“不,”我说,“我不明白为什么会这样。”我坐直了,感到虚弱。这个世界的Sans该跟那些事情无关。我已经重置了,彻底的,全部的。甚至以重置的能力本身为代价。我慢慢站起来,伸出手,抱住Sans。Sans没什么反应,帽衫鼓鼓囊囊感觉不到下面的肋骨,裸露的头骨却硬生生硌在我胸前。


我如同过去几年每次所做地一样把他打横抱起,而这个世界的Sans——我的Sans松开指骨,残破的红色围巾松松垮垮落到地上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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嗨,审判者说,你最近有点忙啊,不是吗?我有个问题要问你。你觉得,即使是最坏的人也能变好吗?这么说吧,只要经过努力,每个人都能成为好人吗?


我没作声。他笑了一下。行。那这样吧,我有个更好的问题。他的眼眶暗了下去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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Sans的凭空消失愈发频繁。一段时间后他会重新出现在原地,审判眼闪烁不已,龙骨炮则环绕周身。他会迅速收回二者,但最终囿于此事不再出门。Pap是毫不知情者,认为他哥哥彻底堕落,痛心疾首、捶胸顿足。其实另一件他不知道的事是,那次晚上消失回来后,Sans暗里跟了他七天,确定他无危险才作罢。


这个世界的Sans毕竟还不是完全的虚无主义者。有时我产生很奇怪的心情:他并非那个完全的Sans,他没经历那些,这在他性格上都隐隐体现。但真正的Sans、原本的Sans,使他成为他的经历,同时也会使他绝无半点与我产生联结的可能。他离完全的自我愈近,则离我愈远。


而目前我维持日常活动,其中横添一项每天捎带番茄酱与烤尔比特制汉堡的任务,回家则看见Pap又在他哥哥面前跳脚。Sans搬进我住处已有几年,依旧每日同Pap花掉大把时光,两座联排小木屋混成一家。Papyrus的声音震得花瓶里回音花瑟瑟发抖:SANS你不能再这么懒了!整天待在家里根本就不健康!


Sans眼眶弯起:不健康?你是说,你担心我懒得连“骨头”都没了?


噁!Pap气得眼珠都翻出来,风卷残云跑走,大概是今日冷笑话指数严重超标。Sans嘿嘿笑了声,抬头看到我,笑容不变地沉默了几秒,说,嗨,孩子。招呼罢低头继续看书。


我看着他,心想,所以那书到底是冷笑话合集还是量子物理?我知道他这几日重去实验室,瞒了实际状况研究许久也没弄明白这种异常时空现象。我坐到他身边搂他,像搂一个辛苦的小孩。Sans面上并无异议,淡淡任我搂,挂着他那亘古不变的笑容,骨骼却抵着我胳膊抵出一种恕难接受的意味。但我得寸进尺,圈住骷髅骨架,把脸侧着埋在柔软织物里,闷声闷气道:“Sans。”


“怎么了,孩子?”Sans颇有耐心。我想起他审判眼里有一半象征耐心的黄色。


我说:“我不明白怎么回事。”我如此不安,甚至隐隐恐惧。重置是我的安全网,现在我感觉自己悬在半空,随时都有粉身碎骨的可能。对于其他人,我也无法再保证他们掉到网上。我无法再保证我可以捞他们起来。我无法再保证我可以捞Sans起来。


我当初把Sans推下去又捞起来几次?


“安啦,Frisk。”Sans漫不经心地说,“会找到解决办法的。”他视线在我脸上游移片刻又落回纸页,牙齿间挂着笑容,但实际并没在笑。


我没作声,想:不记得了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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我很了解你这种人。你,唔,充满决心,对吧?你永远不会放弃,哪怕没有值得坚持的理由。


我换个角度跟你说吧。无论做什么事,你总是坚持下去,并不是单纯受到善念或者恶念的驱使,仅仅是因为你能这样做。而正是因为你能这样做…


…你就非做不可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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但是我以为没有关系的。我心说,也并不知道说给谁听:因为我可以重置,他们会依旧活着。所以我能做。


我刚醒于一场旧梦,梦里Sans将我定义。我记得他当时已几乎难以为继,在战斗里明晃晃地疲惫。他说了很多话,似乎也并不期待我有所回应。


我从沙发上坐直了,我的Sans不在,我不知道他消失了多久。他每次被拽入另一个世界的时间越来越长。这印证了我的感觉:他的对手不断重置,逐渐习惯,步步逼近。


在那条长廊里,我当初重置了几次才杀掉Sans?最近我每每念及此事便手心沁汗,感到无形的倒计时窸窸窣窣爬上脊背。我当时选择放弃重置能力以彻底的重置一切,是因为我本以为这可以修复一切。我本以为不会有差错。我没想到仍然会有时空的漏洞。更高力量,不受控的力量。知道它的存在而只能被动承受,毫无头绪,毫无方式。这就是那种感觉吗?


我坐在沙发上,思绪如走马,审判长廊里Sans的声音在脑内明明灭灭。我有种预感,你不会从中得到任何教训,最初他在开始前永远会如此说,好吧,我想我得审判你了。你这个眼神是什么意思?你是不是回去杀了某人,就只想看看我会说些什么?哇,你还真是令人作呕,嗯?真悲伤,你甚至很可能都不知道自己在做些什么。明白之后已经迟了。啧,说笑的。谁会偶然升到LV2呢?少逗我了。超过LV3了,哈。你故意杀了点人,不是吗?这可能不大好。尽管,其中一部分也许是出于正当防卫…我不知道,告诉我吧。我不是目击者。唔…超过LV9了,哈。别以为自己还是半个好人。五成好人,两成好人,什么区别,五十步笑百步罢了。更何况,有可能…


……。记忆里Sans黑洞洞的眼眶看着我。我已经试图把你引向正途了。所以我能说什么呢?他闭上眼眶,我能说什么去改变你这种家伙的想法呢?


我坐在原处愣了很久。直到半空中突然响起一个细微的炸裂声,而我下意识抬头望去,正好一眼看到Sans像个娃娃一样掉进沙发。我呆立当场:不管我当初重置了多少次才解决Sans,看来这就是最后一次了。


“Frisk,”Sans说,胸骨支离着淌出汩汩的血。


我连滚带爬地过去把他捞在怀里,内心荒谬到无法思考:Sans不会—Sans不应该会流血才对。骷髅胸前像是被泼了一滩黑莓浆,泛起黏糊糊的、带着腥味的甜气。血渍浸透的卫衣被碎骨撑起一个古怪的形状,我这才发现:自己当初那一刀根本就是把他的胸骨柄砍断了。


我一下子完全吓坏了,浑身抖得厉害:“Sans,天啊。”


“没事的。”Sans说,大幅度地抽搐了一下。黑黢黢的眼眶里,他蓝色的眼珠在逐渐凝固:“嘿,孩子…”“别,”我极度恐慌地嘶声说,“你不能——”


但他依旧碎着。“…你觉得,即使是…?”我立刻明白了他要说的,这无数回来首次被彻底的震悚。但还没问完,Sans便突兀地崩裂开来,在我的双臂间碎成了一摊灰烬。


-完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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